这是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八日的老山战斗。
我们抬着伤员战友来到战地医院的时候，已经是凌晨3点钟了。
我们连由于遭遇敌人的偷袭，重伤4名，死亡3名，轻伤5名。4名重伤员，一个是头部重伤，一个是腰间贯通伤，一个脸部重伤，还有是一个大腿动脉血管重伤。我们两个战士抬一个伤员。一共四副担架，连队卫生员给4个重伤员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过后，嘱咐连长，一定要把重伤员及时送到战地医院抢救，时间拖延了就没有命了。
远处的枪炮声还在响过不停，哒哒哒的机枪声在山谷里回响。
我们抬着重伤员一路奔跑，敌人的炮弹一直在追，仿佛长了眼睛一样，炮弹就在我们身后爆炸。
我们不顾一切，时间就是生命，哪怕自己牺牲也要保护好伤员战友。经过半个小时快速前进，终于到达了战地医院。
我急忙喊，大夫，我们连的重伤员，赶紧动手术，要不是他们就没有命了。
老军医王医生说，张护士，赶紧把手术台放好。其他三个军医同时进行手术。
战地医院设置一个天然的山洞里。山洞很深，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，没有人能走到尽头。医院里的照明灯用的是汽车电瓶。灯光昏黄，洞壁还在滴答滴答滴着岩石缝的水，一只用过的注射液玻璃瓶立在洞壁处，瓶里滴落的水往外溢流。
张护士端着一盘子手术刀，还有止血钳，站在手术台边。麻醉师给伤员打了麻药。王医生说，我的英雄，你们要忍一忍，我们给你们把弹片取出来，你们的生命就可以延续，漂亮的媳妇都在等着你们呢。重伤员小李的嘴唇动了动，想笑又没有笑出来。因为他已经麻木了，来到医院之前已经流了很多血。
小李在手术台上。王医生从他的肋骨里取出两块弹片，弹片已经伤到了心脏，还有一发子弹从心脏穿通而过，王医生摇了摇头，叹息，没有说出想说的话。王医生把弹片往手术盘一丢，弹片在盘子里脆响，然后跳跃了几下才停下来。
张护士握着小李的手，进行心理疏导。当王医生取出小李身上的最后一块弹片时，小李的头一歪，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。张护士的手还没有松开，她感觉小李的温度还留存在自己的手上。张护士的眼泪已经滴落在小李的遗体上了。
王医生说，我用了最大的努力，也没有挽救小李的生命，这是我当军医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败，这个鲜活的战士还是没有从手术台走下来。
王医生告诉我们，小李的伤是右胸贯通伤，除了多块弹片在心脏旁边，还有一发子弹穿心脏而过，背后还有一个弹洞。已经伤到心脏了，由于流血过多，一时间无法输那么多血，就是天王老子神仙都无法挽救他的生命。
其他三位重伤员手术顺利。他们知道小李已经牺牲，心里无比悲痛和惋惜。
说起被敌人袭击，就是连队的耻辱。伤员们心里还在痛。那是一个下着细雨的夜晚，午夜天空居然出现了一轮昏黄的月亮。敌人的特工在午夜潜入了我们的营地。岗哨已经不知不觉被敌特端掉了。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手雷扔进了帐篷里。当时大家以为是敌人的炮弹打过来了，连长喊大家防炮，结果才知道是敌人的手雷。帐篷炸了无数个洞，地上全部是鲜血，床板被炸翻了，死伤战士十多个，当大家反应过来时，敌特已经逃跑了。战斗结束后，值班排长上了军事法庭。
营长命令各个连队连夜搜索。在茅草丛里，树林里，石林丛里，寻找敌人的蛛丝马迹，结果发现敌特是从一个悬崖跳下去，已经逃亡了。哒哒哒的枪声响彻夜空。天大亮时只在茅草丛里找到被我方射击打断的敌特的一只手。
战地医院外不停的有伤员进出，有的缺胳膊少腿，有的眼睛被炮弹炸瞎啦，有的失去了双脚双手，只有一个正身子。王医生每一次给伤员们动手术时都要强调其他医生，不要让伤员再痛苦。王医生是军医界的权威，技术精益求精。
其实战地医院外的竹筐里，截肢的伤腿残手已经装满了一筐，血淋淋的，那些手和脚仿佛还在动，那些手还在招手，仿佛还要参加战斗。
张护士对伤员们说，把你们的内裤脱了，已经很脏了，穿了那么多天，我给你们换上。伤员们害怕，一个个男子汉怎么能让一个大姑娘换内裤呢？
张护士说，你们还害羞，我一个大姑娘都不怕，你们还怕什么？这是我的工作。
张护士把一个伤员的内裤一下子拉下来了，伤员赤裸的躯体在张护士的面前暴露无遗。这个伤员用手连忙遮住自己的下体。张护士哈哈大笑。其他伤员都在笑。那个伤员说，你们还笑得出来？
张护士麻利地给伤员们换掉了内裤穿好，用白色的毛巾给伤员们洗脸。然后打针，吃药，换药，每天都是重复的工作。张护士说，你们伤好了还要上前线，所以，你们必须早点好，多杀几个敌人，保卫祖国的领土，保护边疆人民的生命财产。
一批批伤员在战地医院治疗，一批批伤员从战地医院回到阵地上。来来去去，去去来来，战地医院记录着死亡，生命，痛苦，惨烈……
30年后，我们再一次来到战地医院，当年埋葬的骨头还在吗？战友们用最悲痛的表情，去寻找那一筐埋下的骨头，那是多少战友的生命，那是多少个家庭的希望，那是多少家庭的失望，那是多少个爱情的坟墓呀！
我们走进当年战地医院的天然山洞，仿佛听见王医生还在喊，动作快点，挽救伤员战士的生命要紧，赶快动手术，张护士呢，赶快把手术刀端来，还有止血钳呢？
洞壁岩石缝的水依然滴落，滴答滴答滴答，仿佛伤员流淌的血液……